北风凌冽,夜已深,山中小茅屋内灯火通明,屋内点了一盏油灯,灯下窗前坐着一个红衣的女孩,正捏着元长安的手腕把脉,闭着眼睛捏着脉搏,手指轻轻微动,坐姿端正如同名医问诊。
“你居然还会医术。”元长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十分虚弱,女孩为其把脉良久,很长时间没有出声,他心里紧张,按捺不住开口了。
女孩顽皮似得只睁开一只眼睛,嘴角上扬,“只懂一些皮毛,高深的还没学呢。你跪的太久,下肢已经麻木了,我没有多少把握。”
“没有把握?”元长安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孩。
“一点外伤看你把你吓的。”女孩噗嗤一笑。
元长安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女孩接着又说:“不过内伤可重了,你长途跋涉来此,又受了风寒,胸中五气已乱,如果不能好好调养,怕是要留下病根,老来必然隐疾发作。”
“我都不知道能活到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好怕的。”元长安又垂下头,他能活着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女孩皱眉,似乎有些恼怒,“早知道就不救你了,不会看重自己。”
元长安愣住了,不解女孩的喜怒无常,静了一会,小声问:“对不起……你叫什么名字?”
“云芊。”女孩依然是气鼓鼓。
“谢谢。”元长安轻声说,“如果我能夺回皇位,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只会说大话。”云芊冷笑,“你什么都没了,在新皇帝眼里不过是余孽,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吗?”
“我来这里是拜师的!我会学好本事把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元长安脸色不好看,仿佛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巴掌认清了现实。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本来就是你的,你不过是生来命好落到了帝王之家,从小有人供你吃喝玩乐,长大了屁股往龙椅就掌握了天下最大的权力,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皇子这个身份你什么都不是,就像现在这样。”云芊冷言相对,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语让元长安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元长安想不到云芊说话如此恶毒,长年在深宫里生活的他又不知道什么骂人的话,只好气呼呼的鼓着脸,横目冷对。
“真受不了你这样。”云芊突然捏着他的脸蛋,往两边拉扯,做了一个鬼脸的样子,“好像天下就我最惨了,你以后可不许忘了,你答应的话。”
元长安摆在脸上的气愤一下子就泄掉了,捂着发红的脸颊,火烧一样的疼痛,云芊嬉笑地摆出搞怪的表情,元长安心里的难过轻了几分,低下头若有所思,“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不一定……”云芊也想,“你不是还没死吗?你还有命去拼,要真的死了就真的没用了。”
“可是……”元长安很犹豫是不是该说出口,他依然是很难过,心里空荡荡的,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大家都死了……”
云芊抓住了元长安并不宽厚的手掌,冰冷的手心有了一丝温和的柔软,“你还有我。”
“我们才更认识啊……”元长安挠挠头,“你是不是对我……”
“瞎想什么。”云芊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手也抽了回来,“爷爷收了你做弟子,以后我就是你师姐了!”
元长安心狂跳不止,尴尬地回应:“哦……”
这时,房门开了,云芊见门开半掩一个虎跳蹦了起来,双手扣住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像是公卿家的小姐贤淑地气质端庄。
老人手里端着煎好的汤药,手稳稳持平,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了云芊一眼,“你先去睡吧。”
“是,芊儿告退。”云芊半身微蹲低眉信手,碎步莲花地退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在正对老人背后,对着元长安作了一个鬼脸,才轻轻地关上门。
元长安惊讶云芊一下子行为举止变的真快,见到爷爷来了马上就恭恭敬敬,想必是极怕他爷爷,不过心里肯定是个顽皮的女孩。
屋内只剩下元长安和老人,烛火微微晃动,老人目光审视着他,两人都沉默,不知道要从何开口。
“先生?”元长安试探着说。
“你应该叫我老师。”老人说。
“老师!”元长安欣喜地叫道,他的诚意终于打动了这位老人。
“你真的很固执,和你的爷爷元未央一样。”老人说起这个名字,自然就流露出柔和的表情,不禁就能回想起很多往事。
“我只是比别人更有诚心。”元长安抬起头,眼神坚定。
“你知道我是谁,所以我不会拒绝你,不过做我学生光是有诚心还不够,你还得有信心、恒心、决心、耐心、爱心。”老人缓缓地说。
“我没有那些。”元长安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迟早可以学会。”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变故,但你依然活了下来就不要放弃。我问你,你真的决心要从我这里学到的东西去杀了你的叔叔元隶吗?”
“我会的。”元长安点头,他回想起那个晚上,素未谋面的叔叔带着残酷而无情的军队横扫皇城,忽如其来地夺走了他的一切,即是杀父之仇也不能不恨之入骨。
“兄弟相残,叔侄想杀,蔑伦悖理,我终其一生也无法偿还这份罪孽。”老人长叹息,忽然神色一变眼睛里闪过一道凶光,“我教你权谋之道,你若成能重登帝位造福天下百姓成一代明君,我必倾囊相授!若是残暴不仁只为权势名利奴役百姓,即使我身死九幽也要将你挫骨扬灰以赎我之罪!”
老人抓紧他的手腕,用劲之大让元长安疼痛难忍,这股仿佛如同实质存在的杀意让他浑身打了一个冷战,虚汗从额头流下,用力地点头,“是……长安至死也不敢忘老师之言。”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元长安看着老人气势渐渐无力,眼神愈发暗淡,才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的样子,看上去有些颓废和深深的无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支烟,细细搓着烟草点燃,默默地抽了起来。
“你的父皇元武帝本来应该是一位明君。”老人抽起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但生逢天下乱世,诸侯王拥兵自重意图谋天下,即使不是隶王谋反,也会是其他人,你父亲明白了这一点,想废黜诸侯的王位,但手段太过极端,必然适得其反,诸侯王中人人自危,无人出兵勤王。”
元长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若想对抗隶王,也不可逆天下之势,”老人又吸了一口烟,“你对你的叔叔隶王,了解多少?”
“我逃出皇城后得知,他竟屠戮了皇城三千余人,护城河都被染成血红色,隶王又放纵手下士兵大肆屠城搜刮天京城中百姓财富,与屠城无二样。如此心狠手辣,简直就是……”元长安没能克制住心中的恐惧,深深吸了一口气,“暴君!”
老人看着吐出来的烟雾,回想起来,“我所知的元隶并不是这样的人,元承武身为太子看不起他是庶出之子,常常会欺负元隶,他是一个悲伤而无助的孩子,时常会孤独坐在皇城楼顶,静静地不发一语,但心地却是很善良,曾经为了阻止一桩错冤的死刑而跪求元未央三天三夜,他一直都想得到未央皇帝的赏识,又不曾向任何人抱怨过他心里的不甘心。”
“隶王是好人吗?”元长安沉默了很久才敢问。
“不,人总会改变,很难有人可以坚守心里的善良,一旦做错了事,就会用更多的错事来弥补心里善良崩坏的缺口,一错再错,没有回头了。”老人拍了拍元长安的头,“你不像你父皇小时候一样傲气凌人,更像你的叔叔元隶一样悲伤而无助,你们的眼神是一样的,有覆灭一切的火和心,我害怕你会成为那样的人,但我还是收下了你,因为你的爷爷元未央也是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来夺取整个天下。答应我,在这个乱世无论什么时候不要舍弃心底的善良,那会让你令你对整个世界绝望,变成比元隶更可怕的人。”
元长安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这些话并不严厉却比之前的话更吓人,面对老人的眼神,只是用力地点头,“我答应您。”
老人欣慰地笑笑,站起身推开门,“药已经凉了,喝点稀粥,同药一起服下,等到肺腹调和、形体慢慢养得安稳些了,用肉食补养,再服下效力强的药物恢复元气,病根才能除尽”
“老师……”元长安见老人要走忍不住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习帝王之道?”
老人背对着元长安说:“学《诗经》了吗?”
《诗经》是一部诗歌总集,宗旨为“无邪”,教书先生教学都是先读《诗经》教导学生以作为立言、立行的标准,是学生启蒙的典籍。
元长安微微一怔,“还没有。”
“不学诗,无以言。”老人留下一语,出门而去。
元长安卧在床上看向窗外下起了雪。
九黎山顶的雪终年不息,远方看山顶只能看到一团云雾缭绕,九黎是一条山脉,横亘东西,分隔了元、汉两国交界,山脚下有一小镇也唤作九黎镇,此处雪又纷飞了整整一个月,期间新皇更替,天下局势动荡不安,却不影响这座边疆小镇中的欣欣向荣。
两国之间的商人们通过一条商道往来与小镇,常有商人在镇上的酒馆里面喝上两杯,各国来的小商人在酒馆内东奔西走打探可能会发财的情报,商队的领头会求教的姿态询问当地镇民山中天气变化来保佑车队平安。
有些时候,酒馆里有喝醉的年轻商人借着酒言说,“九黎山上的松木是极好的木材,若是能砍伐一些来卖,也是一条生财之道,可奇怪的是九黎镇中并没有樵夫。”
年轻商人话一说完,原本热闹的酒馆顿时间却静地连一滴水酒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
酒客们面带惊讶之色地看着这个不懂规矩的年轻人,年轻人发觉自己失言,这条商道他可能再也不能走了,一位长者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转身坐下,年轻人吓得面无血色,过了一会,众人当做没有发生什么一样继续饮杯,直到酒店恢复热闹,长者语重心长地说:“以前这里也是有樵夫的,不过没有一个能善终,有些跌落山崖失踪过了几个月才能找到尸首,有些更是神隐般消失了,能活着从山里回来的也生了重病过不了几天就死了,所以后来镇上很少有人上山,大多靠两国来往的商人在此处往来间做点小生意。有传言,山中有龙,其名为隐。”
九黎山顶,松柏下一座茅屋在风雪中俨然不动,方圆五丈之内竟然有花茎从泥土中顽强生长出来,稀稀疏疏的绿草四处丛生地抽出新绿的嫩叶,仿佛春意盎然。
元长安坐在茅庐内的靠椅上,手半撑着头一副要睡着的样子,过了很久书角的摩挲的声音轻轻翻过,他在看书。一身宽松的白袍,像是寒窗苦读的书香门第。
就当正如佳境时,他忽然听见背后有轻微的响动,簌簌簌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雪从屋檐上掉落的声音,又像是人的脚步声。
“元长安出来玩啦!”云芊的声音如银铃清脆,在山脉间不断回响。
她砸开了屋门,檐上雪被震地滑落下来,欢快地跳到了元长安身边,十分高兴的样子。
“我不想去,又没有钱。”元长安摇头,“我还要看书。”
“就知道看书,有个屁用。”云芊抽走了他手上的《诗经》,“学了两个月居然还在读诗?”
“老师说,不读诗,无以言。”元长安正襟危坐,一副夫子的口吻,“不学礼,无以立。”
“少装了,我看你都要看的睡着了。”云芊拇指轻轻略过书页,一行行诗词快速的翻动,不以为然地说,“诗经一年前我就读完了。”
“‘诗经’过后还有‘礼经’。”元长安提醒说,“你一见爷爷就恭恭敬敬的,礼数周到,在我面前就不能好点吗?”
“你以为我愿意啊?等你学礼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别扭了。”云芊轻嘟哝一声,想到平常练习的情景心里更加惨痛了,“有你好看!”
“把书还我。”元长安向上翻了翻白眼。
“陪我下山,整天学诗啊礼啊都学傻了。”云芊把书举得高高的,不让元长安拿到,“来抢啊。”
她料定元长安不敢来抢,他嘴上可以说的厉害,心里腼腆的却像一只小兔子,只要云芊稍微贴近他就会装作镇定地跑开,偶尔不经意间肌肤接触了那么一瞬,元长安就会心神不宁一整天,以前在皇城虽然有很多女官贴身服侍,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可是遇见云芊,心里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说不出来的复杂心情,所以总是躲得远远的,可云芊看到元长安时就总是忍不住要戏弄一番。
“你……”元长安很是无奈地撑着额头叹气算是服了,犹豫了一会,“老师严令禁止你我不能下山,要是我的行踪暴露,可能会为整个小镇带来灾祸。”
“爷爷到这个时辰都会睡上两个时辰,绝对不会醒的。”云芊信心满满地保证,“要是爷爷问起了,我来担着。”
元长安还是在犹豫,“可是……”
“别可是。”云芊拉起元长安的手,像是要把他拽出去,“走吧走吧。”
“就这一次啊……”元长安逞强地挺直了背,脸绷紧起来,不露出一丝怯意,不过是牵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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